又是教師節,我忽然懷念起初中時教語文的范阿四老師。當時,我們騎塘鄉初級中學剛剛建立,篳路藍縷,范老師奉命從小學調入初中,擔任班主任和語文老師,教育子弟,福澤鄉邦。
范老師雖學歷不高,是一個民辦教師,但他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和出色的教學成績,多次得到縣政府及縣教育部門的表彰,優秀班主任、先進教育工作者等種種榮譽,使他在全鄉乃至縣里也小有名氣。
三尺講臺,一片冰心。范老師讓年少的我,見識了良師應該有的樣子。無論是業精于勤,還是人格修為,均為師者表率,做人楷模。
范老師為師有道,教學有方。他身材不高,其貌不揚,但他有著與生俱來的師威,深受學生尊敬。他平時說話、走路,乃至行事,都風風火火、雷厲風行。他一走進教室,再調皮的學生,立馬肅靜。他在黑板上寫字,或給學生批改作業,多用行草,漂亮灑脫,如行云流水。范老師后來也指導我練習行草,可惜初中畢業后,進入高中,字帖就束之高閣。我心里一直想要好好練字,但因忙于功課、應考及種種雜務,始終只停留在想的階段。
當然,范老師的看家本領是語文教學,他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閱讀與寫作。范老師除了在課內教學之外,還經常指導我們讀一些課外書,當教到魯迅、茅盾、葉圣陶等名家作品時,他會給我們提供一些延伸閱讀的篇目。我也是在初中開始閱讀《紅樓夢》等名著。我記得是在假期跟我媽媽一起做泥磚的間歇,時斷時續,囫圇吞棗地讀完了這套書。后來把書還給范老師時,因為書上沾滿泥跡,被他批評了一頓。范老師說:“愛看書,也要愛護書,要像愛護你的臉面一樣保持潔凈?!蔽疑罡欣⒕?。從此,我養成了愛護書的習慣,每借閱或買了新書,都包上封面,小心呵護。
印象最深的是范老師教我們寫周記,開始一周一篇的作文訓練。有時范老師給我們出題目,有時讓我們自擬。我和姐姐在這方面興味最濃,兩年下來,周記寫了厚厚一大摞,作文水平也明顯提高,這也為我們后來考上全縣重點高中打下了良好基礎。那時高考制度剛恢復,學校教育逐漸受到重視,我初中升高中那一年,全縣統一招生,本鄉升入縣重點高中的人數名列前茅,騎塘初中也名聲鵲起。我和姐姐升入高中以后,在寫作文方面也不輸于縣城里的同學,這大半得益于范老師在初中兩年給我們循序漸進的引導。
范老師為人師表,處處率先垂范,鄉人稱道。當時,鄉下的孩子因經濟困難,往往上了小學便止步。像我家這樣貧窮,溫飽尚且難保,我和姐姐能夠升入初中,完成學業,這當中,范老師起了很大作用。
因為范老師與我家同在一個行政村龍吟村,他對我家的經濟情況以及我們兩姐妹求學的艱辛,了如指掌。每當開學,我和姐姐總因交不上學費面臨輟學,范老師便設法為我們申請免除學費,一次次打消我父母的顧慮,也讓我們一次次重新背起書包走進教室。我和姐姐深受師恩,無以為報,唯以好好學習,一日不敢懈怠,來報答賜恩于我們的人。
后來,我們姐妹倆都考上了縣重點高中,范老師比我們還高興,特意上門來給我父母報喜。同時,也看出了我們的顧慮,怕沒錢交學費而打退堂鼓。范老師從他微薄的工資中拿出錢來借給我們,并再三說服我父母,他說我和姐姐是他學生里頭最爭氣的,千萬不要半途而廢。
終于,我和姐姐讀完了高中,考上了大學。我大學畢業分配到縣政府機關工作的時候,范老師又專程到我家來,再一次給了我許多忠告,鼓勵我安心工作,諄諄告誡,言猶在耳。此后,范老師到縣里來開會或辦事時,也會來看我。他一向性子急,總是來去匆匆,但他仍一如既往關心我的工作和學習。
天有不測風云,人到中年的范老師忽然病了,醫生說他腦子里長了腫瘤,需要做開顱手術。其實,范老師的病是多年積勞成疾所致。在一項項榮譽背后,是他的辛苦付出,身體透支太多了。當時分管文教的副縣長和縣教育局領導都很重視和關心,設法讓范老師轉到上海大醫院做手術。范老師吃了很多苦,因此折騰,他的身體大不如前,教書也很勉強了,只能教一些輔助課。這對他的打擊是致命的,他一向是那么要強,不甘落后。
此后,范老師原來擔當的重點工作已無法勝任,收入減少了,生活也比以前更加艱難,心情可想而知。有一次,我嬸嬸到星石橋出市,路過龍吟橋,看見范老師背著竹籮筐,在烈日下的田畈地里拾柴禾。嬸嬸也不敢叫他,默默走開了,因為范老師最愛面子。我聽了以后默然半晌,一個曾經那么有光彩的老師,竟要以拾柴為生,怪不得他偶然來看我和姐姐,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有一次,他特意從鄉下到縣城來看我,我留了他在家吃飯,他竟很客氣,不多吃菜?;厝r,我送他上汽車,囑咐他以后好生照顧自己。我看見他渾濁的眼里閃動著淚,想說什么,終也沒有說出來。這時候的范老師,有點像魯迅先生筆下的閏土一樣,變得蒼老、遲鈍,原來那風風火火的利索模樣,早已不在,令人噓唏。聽我母親說,那次回家后,范老師興奮了好些天,他總說我和姐姐像自己女兒那樣待他,他很高興,我聽了更覺愧疚。
這以后,我又好久沒有見到他了。有一年教師節前夕,我正出差在外,回家后聽姐姐說范老師故世了,是在一個星期前。姐姐去見了范老師最后一面,并已代我向老師三鞠躬。我黯然落淚。姐姐說,范老師這一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。
也許是的。范老師走了,龍吟村有些落寞。
○徐玲芬 中國作家協會、中國散文學會、中華詩詞學會會員,桐鄉市女作家協會主席,“第八屆冰心散文獎”獲得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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